二句三年得,一吟双泪流。

【银博】灵犀

我流银博,1W3预警

内容为荒野求生

没什么营养的CP文




—壹— 

“你在找什么?” 

 

博士没款没型地靠在仓库门口,手上拿着一杯从颜色上看起来就很健康的绿色饮料,上头插着一把骚气的粉色小纸伞,还加了冰块。只不过饮料的味道可能并不怎么样。银灰回过头,刚好就看见博士堪比麻花一样纠缠的眉头,最后索性不喝了,有一下没一下地拿吸管搅着冰块玩。 

 

银灰问:“很难喝吗?” 

 

博士说:“末药的特别制作,你来吸一口就知道了。” 

 

又道:“刚才问了好多遍都不回答,找什么东西要这么神神秘秘?你再不说,我就叫人把你锁起来了。” 

 

“一些旧东西,翻出来做装饰,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。” 

 

银灰由于是谢拉格大军阀,喀兰贸易大总裁,故而入驻罗德岛所携带的行李比一般干员要多得多,连冲锋枪都“顺便”塞了一打,更别说其他杂七杂八的玩意。 

 

银灰“搬家”的时候装模作样的问过“带着这么多东西没问题吗?没问题吧?真的没问题?好,没问题就好。” 

 

——这话就是走个过场,谁都要知道博士这个没骨气的家伙对银灰有求必应,只恨自己要务在身,不能抛下一切入赘喀贸易。最后,重振罗德岛雄风的重任还落到了凯尔希的肩上,当天就领着阿米娅去踹了场子。这个当医生的女强人对所有干员都一视同仁,和银灰谈判后收拾出一个大房间当出租仓库使,要价高到离谱,要求他把平常日子用不到的东西全放进去。 

 

凯尔希医生此举无非是希望银老板能知难而退,谁知这个精明的男人愣头青似的当场答应,还一口气要了两间,仿佛搬家似的在罗德岛住下来了。待房租收了一两个月后,反倒是凯尔希脸上挂不住,主动又把钱降了下来。 

 

所以眼前这一摞摞小山似的行李……都是银灰一个人的。 

 

博士一想就来气,这些万恶的资本主义! 

 

他脸上笑嘻嘻,心里却一直在碎碎念,偏偏眼前的银灰一不炫富,二不拉仇恨,连自己跟罗德岛领导之一的博士搞在一起的事情都秘而不发。低调过了头,反倒叫人觉得这里有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。 

 

仓库里的东西也无非是家具、衣物什么的,久放着不用,塑料布上面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。银灰只穿着一件白衬衫,挽起袖子站在行李中间,也许是阴影的缘故,银灰的眉目不像平时看起来那般凌厉,反而有一种说不明,道不清的温柔,若是肯乖巧地笑,哪里会是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军阀,分明是个…… 

 

“居家男友。” 

 

“啊?” 

 

“你刚才是这么想的吧?”银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“我看你耳朵就知道。” 

 

博士:“……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。还别说,真挺烫。 

 

他一口气卡在喉咙里,咽不下去,提不上来,心想:这些猫科生物一个一个怎么第六感这么准确?嘴上却道:“大家都是成年男人……”别搞这些唧唧歪歪的。 

 

银灰倒是没有过多地为难他,自个人儿回头搬开一个大纸箱,灰尘随着他的动作簌簌飞起。透过从仓库门口射进来的光线,博士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们一粒一粒悬浮在半空中,好像金色的星星。就在这时,银灰回过头,捂住口鼻。他被呛了一下。 

 

“瞧你累的——我过来帮忙吧,找什么?” 

 

博士把杯子随手搁在一旁,正要撸袖子走过来,却听见银灰说:“不用。你……你帮我上去找一块抹布,弄湿了拿下来。” 

 

“抹布啊……我记得走廊上卫生间就有。”博士弯起食指指节敲了敲额头,“你等着。” 

 

说罢,博士仰头干了那杯绿油油的鬼玩意,把小纸伞捏起来往杯子里随便一丢,两腿一迈,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抹布了。 

 

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,应该是走远了。 

 

银灰这才慢悠悠地从纸箱里拿出一个东西。乍一看白森森的,尖锐而锋利,好像是一截什么动物的牙齿。 

 

谢拉格地处雪域,环境恶劣,民风彪悍,隔三岔五就有个什么动物袭击村庄的消息。大多数家族——包括希瓦艾什——都保留有狩猎猛兽的习俗,当作成年礼的一部分。战士们会把猎物的一部分保留下来,视作自己荣誉的一部分。越是凶猛的野兽,它所包含的荣誉也就越高。 

 

银灰手里的牙来自一头冰原狼。 

 

一头暮年、饥饿的冰原狼。 

 

冰原狼总是结队出现,故而谢拉格人不会轻易招惹狼群,它们太凶猛,也太狡猾,连银灰都需要带着护卫才能狩猎这种猛兽,他第一次的战利品是头狼的脑袋,被塞满木屑制成标本,挂在希瓦艾什宅邸的大厅里。 

 

所以这颗牙所代表的冰原狼不是他杀的。 

 

是博士。 

 

 

 

—贰— 

银灰说:“博士先生,你在找什么?” 

 

他面前的男人弯着腰,在地上用石头摆弄出一个圈:“找石头,生火。” 

 

男人的嗓音清澈而冰冷,像是一捧化不开的雪,生人勿近,拒人千里。 

 

银灰听完后先是一愣,默默地把头低下来。接着,他却听见那人说:“对不起。” 

 

银灰几乎下意识地就问:“什么?”可他的声音近乎嗫嚅,小到自己也听不见。 

 

“我……那啥……”男人话还没说出个所以然,就自我打断话语,摇了摇头,仿佛要驱赶什么似的。银灰还没搞懂他为什么要说“对不起”,那人就又说话了:“……叫我‘博士’就可以了。” 

 

这句话实在不算好接,可不说话又太尴尬。银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,硬着头皮说道:“父亲——额,族长说要叫你‘先生’,博士。” 

 

本以为博士会再度展现他的亲和力,好歹解释一下为什么不用加“先生”二字,谁曾想他直接点点头,不以为然道:“别理他,那老头是有些古板。” 

 

银灰:“……”这人知道自己在说谁吗? 

 

博士终于把石头摆齐,正要找木头,忽然感觉有些不对,脱口而出:“——等等哦,你父亲?” 

 

这个叫博士的傻缺终于直起身子,看相貌,居然只是一个青年,不过二十出头,回头自上而下地用目光打量银灰,“这么说你就是族长的儿子。不像你爹,你改口得倒是快。” 

 

银灰再一次被这个人设与渲染极不相符的人给震撼住了。 

 

要知道,他第一次见博士不过寥寥数面,中间还隔着谢拉格下个不停的大雪。谢拉格闭塞落后,满地都是莫名其妙的规矩,像是妇女不能经常出门,小孩子不能和陌生人见面。银灰连对方鼻子眼睛长成什么样都来不及看个仔细,就被大人赶回屋里去了。银灰对博士的唯一了解是父亲告诉他的只言片语:对方是维多利亚国立大学最优秀的毕业生,罗德岛制药公司的领导人之一,源石研究方面的专家。 

 

老艾西瓦什对外界的一切都持怀疑态度,即便他代表家族欢迎了罗德岛,最后依旧不忘叮嘱银灰说:“要记得和他保持距离。” 

 

年轻的恩希欧迪斯却并不这么想。 

 

他想:专家?那不该很老吗? 

 

他会笑吗? 

 

他会……和自己说话吗? 

 

银灰心中有一千个疑问,在第二次接触时却都得到了解答。原以为,别人口中所谓的“博士”,注定会是学识渊博、高不可攀的,或许会和家族里的老古板们一个样子,谁曾想……会是个这么接地气的茬。 

 

只不过他们的“第二次见面”情况并不是很安全。 

 

——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雪崩,现在和队伍走散了。 

 

银灰滚下山的时候磕到肩膀,小腿被割开一个口子,又被雪捂过,手指头都是僵的。旁边博士的情况也算不上好,原来穿着的带帽兜长袍不翼而飞,身体关节疼得要命,脸颊、胳膊上都有破皮的划痕,唯一还算好看的东西是他的登山包,里头急救包雪铲罐头啥都有——谢天谢也地谢凯尔希,出门前特地叮嘱他做好天灾人祸的防范措施。这么大件包,博士开始还嫌麻烦,至于现在看来……要不是被甩出车门前一秒急中生智,拉过来抱在怀里,他现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 

 

他和银灰都是灰头土脸的,随便找个麻袋往身上一套,就活脱脱是一大一小两个逃难的难民。大难民虽然心眼儿粗,好歹是个讲道理的人,坐着坐着,恰巧洞口处吹来一阵寒风。银灰上山不似博士那样是来搞科研的,也就坐坐车,里外只穿了三件衣服,最外头的冲锋衣还刮出一个大口子,冷风灌进去,一受冷便不由自主地发抖。大难民在旁边看得那叫一个心疼,二话不说,当场就把自己衣服脱了一件下来,往小难民哪儿一丢: 

 

“穿上。” 

 

他是真的不怎么擅长关心他人,连说一句“穿上”都仿佛是来讨债的,与先前的“找石头,生火”的语气如出一辙。 

 

银灰一愣。 

 

“先生——博、博士,这个……” 

 

“别废话,穿上。着凉就麻烦了。” 

 

或许是真的生气了,博士皱起眉头,吓得银灰大气也不敢多出,三下五除二就把衣裳套好。他已经十四岁了,刚好是叛逆期的开头,按理说不该这么拘谨,可是面对一个陌生人——特别是当这个人比自己优秀得太多太多,还喜怒无常,捉摸不透的时候——少年人们往往会没脾气。 

 

因为相形见绌。自尊强烈的,便会觉得自卑。 

 

银灰不喜欢这样的感觉。 

 

但是事实就是:他,恩希欧迪斯•艾希瓦什,谢拉格三大家族之一的少爷,不过就是一个封闭宗教小国的地头蛇,与眼前这个大他七岁的人有如泥云之别。 

 

这种差异过于残酷,恍若天堑,不是一个不喜欢,一句不服气就能改变的。 

 

洞穴内部没什么积雪,却还是冷,石头握在手里就像握了一块冰。博士丢完衣服,回过身去摆弄篝火。他把找来的木柴围成一个圈,站起来纠结了一下,紧缩眉头,又蹲下去把它堆成一个方形。 

 

银灰拖着大他一个码的外套,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,收声敛气地凑过脑袋一看,只见地上被博士变戏法似的摆了一个六芒星,树枝一根一根井井有条,看着老高级了。小少爷不晓得博士要做什么开天辟地的伟业,却也模模糊糊的知道,就这么个玩意是点不了火的。 

 

银灰同学发挥不懂就问的良好精神,问得十分委婉:“博士,木柴摆错了。” 

 

博士闻言,抬起头来看他,十指敲了敲额头,不知怎么就得出一个“这小子会点篝火”的结论,十分有效率的挪开位子,简洁明了道:“小鬼,你来试试。” 

 

银灰没料到自己顺口一提就被赶鸭子上架,又生怕做不好被嫌弃,撸起袖子就预备开工。他把博士的框架打散,树枝分成一长一短的两把。长的先措出一个框架,然后短的搭在旁边,交互成一个“井”形框架。 

 

博士是个中度生活残障,上次做菜的时候差点把厨房炸了,此情见此景仿佛乡下人进城,简直就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,“呀”了一声,说:“小少爷手艺真不错,哪儿学的?” 

 

银灰把头埋低。博士给他的感觉就像一盏在暴雪当中摇曳不定的煤油灯,一会儿暗得让人什么也看不见,一会儿又亮得可以照出雪地的轮廓。他撇了一眼已经席地而坐,聚精会神地盯着篝火框架的博士,犹犹豫豫地说:“博士。” 

 

博士没有回头,顺口答应:“什么?” 

 

“能不能叫我……”他抿了抿嘴唇,“银灰?” 

 

又张口,对方才的问题做出回答:“角峰哥教我的。谢拉格人都要掌握野外生存的技能。” 

 

博士听了他的话,抬头把目光攀上他,说道:“好,银灰。” 

 

他本想让银灰不那么紧张,语调不自主的软下来,不像是他们该用的模式,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。银灰一愣,反眼看向他,这就是博士未能预料到的状况了。 

 

让一个人用陌生的名字称呼自己,这并不是经常能够遇见的情况。一般人或许会疑惑不解,于是便会问:为什么要叫银灰。 

 

但是博士没有问。 

 

银灰张了张嘴巴:“博士,你……” 

 

博士抢着说:“你——咳咳咳。别看。” 

 

银灰默然不语,也不知道想什么,乖乖继续手头上的工作。他把木头顺着框架层层上叠,搭成一个类似塔的结构,最后向后退开,示意博士上前点火。 

 

博士想:点火就简单多了,我会。他拿着登山包配备的火柴,原以为无非是一擦一点一燃的简单动作,谁曾想接连划废五根火柴,搞到白烟袅袅,木柴搭成的框架却依旧“任他红尘滚滚,我自岿然不动”。 

 

博士:“呀,这木头有点湿……” 

 

银灰在一旁观望博士玩火柴,忍不住提醒道:“博士,你忘了加引火的东西。” 

 

博士一脸不知所谓地看着他: 

 

“这也是野外生存的守则吗?” 

 

银灰只好自告奋勇:“要不我——” 

 

他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站起来,拢起博士丢给他的大衣,还没走过去,却听博士说: 

 

“不用,不用。先等等,说到野外生存我想起来了。” 

 

银灰还以为这货终于记起什么神奇的生火技巧,待到他定睛一看,博士从包里掏出一本一个指节厚的书,上面写着:“荒野求生手册”。 

 

银灰:“……”什么乱七八糟的! 

 

“好险好险,幸亏万能的凯尔希帮我准备了这个。”博士宝贝似的拍了拍书的封皮,在银灰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打开目录,按检索翻到第一章节。“我看看,是引火吗?” 

 

虽然这货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使人不放心,以至于到了让人怀疑他脑子的地步,可稍加思索,银灰发现,博士虽然看起来干啥啥不行,但与其说是他低能,莫如说是他对周围的一切还太陌生。银灰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博士的智商:“听角峰哥说,好像外面叫——” 

 

“‘火绒’。” 

 

博士用食指摁着书页,戳了两下以示重点。 

 

他眼睛一行行顺着看下去,一边看,一遍念道:“……额,‘火绒是生火的一个要件,通常以烧焦的棉花为材料。也可以使用干燥的苔藓、地衣,或者任何只要有火花就能点燃的材料来制作火绒’,嘛……”博士摩挲着自己的下巴:“说白了就是比较容易烧起来的木头啦,这比源石学要好懂多了。” 

 

他照着书上的做法开始鼓捣起来,银灰在一边什么也不说,什么也不做,就是乖乖地看,像一只蹲在商店橱窗里的猫。 

 

博士就在他的旁边,完全不像一个在雪山的洞窟里受困的人,反倒像来野营的。银灰虽说还是青春期的小鬼头,可他的心智却比一般人要更深邃,他开始莫名的羡慕这个男人——他想:他所生活的地方一定,一定是与谢拉格大不相同的。 

 

因为观念不同。 

 

谢拉格人是保守的,不会在身陷险境的时候还有兴趣研习新的技能,他们更不会去研究一样未知的、象征着灾祸的东西。那太过危险,不符合祖祖辈辈的生存之道,只有开明的地方才会养成博士这样的性格。 

 

父亲总说谢拉格以外的地方过于动荡,并非安身立命、传授家业的好地方。可空有平和,甘其食而美其服,直至老死不相往来……又有什么意思? 

 

银灰低下头——“外面”才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啊。 

 

而四境皑皑,旷野茫茫,看不见的牛鬼蛇神窃窃私语,又哪来……那么多皆大欢喜的机会? 

 

银灰按捺不住,忽然问道:“博士,外面……外面都是这样吗?” 

 

“啊?” 

 

银灰没有回答,他真的不善于过多地向他人剖露心迹,他只是把脸撇正,用肯定的语气说:“我要到外面看看。” 

 

随着苔藓做成的火绒“嗤”地一声冒出白烟,篝火被点燃了。博士就着拢上脸庞的光满,温柔地笑了笑。 

 

不知道是怎么的,银灰看着他映在篝火边的半张脸,看见他上扬的嘴角,大脑一下字就卡了壳,想起“月下看郎君,灯下观美人”的古语,心里就在犯嘀咕:火光下看的人又算是什么呢?巾帼英雄?俊俏书生?还是……我这是怎么了? 

 

他仿佛正在经历着什么惊心动魄的情节,一举一动都能算作亵渎,一呼一吸都能让人脸红心跳。银灰不由自主,呼吸猛地一滞。 

 

——他莫名其妙地觉得高兴,最后只听见博士说的话。 

 

博士说:“好啊。” 

 

“我想银灰的话,一定是可以的吧?” 

 

 

 

—叁— 

“谢拉格人相信万物有灵,但只有祭司才依靠信仰作战。” 

 

“就像……卡西米尔的骑士?” 

 

银灰说:“我不知道那个什么骑士,但是谢拉格人的信仰是群山,喀兰圣山。” 

 

他侧开身,将圣山喀兰展现在博士眼前。 

 

他们离那座主峰还太远,仿佛它只是遥远地平线上一个高耸的纪念碑,它背后则是喀兰的山脉,暗沉森然,咄咄逼人,宛如一道道拍碎在海岸的浪头。圣山上看不见什么植被,从顶峰到山脚都是绵延不绝的积雪,过于陡峭的地方就是铁灰色的裸岩。 

 

群山映带,白云缠绕。 

 

“喔喔,这还真是……”博士一手抱着树枝,用另一只手搭了个帐篷,向远方眺望过去,喃喃道:“壮观。” 

 

他这个城里人是第一次来到谢拉格,第一次见到如此纯净的景色,某种意义上和乡巴佬进城是一个性质,嘛都没见过,看什么都觉得新鲜,银灰一路上走过来,被博士问东问西,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小得意——你知道的东西也不是太多嘛。 

 

他二人在山洞里凑合着过了一夜,第二天一起合计了一下,决定按兵不动,就在山洞里等待艾希瓦什家族的救援。一来银灰的身份特殊,小少爷丢了家族不可能不着急,说不定大部队现在已经带着装备上山了,其次便是二人遭遇雪崩的地点离原定道路还不算太远,加之博士包里的食物也勉强能够支撑上三四天,故而待在山洞里是最稳妥的选项。 

 

当然,“按兵不动”不是真的无所作为,银灰隔天就带着博士在四周做记号,方便家族的搜救队伍找寻踪迹,顺带的工作还有捡柴火,熟悉地形,搜集食材。 

 

——活脱脱就是另一种类别的“开荒南野际,守拙归田园。” 

 

博士平时在大学里搞研究,从没端过比装满水的水槽更重的东西,就是反面教材里说的“四肢不勤,五谷不分”。他东西抱到现在早抱累了,满脑子想的只是回山洞休息,杵在原地又看了一眼圣山,便对银灰说:“咱们木头够多了吧,能够回去了吗?” 

 

银灰不像博士那么毫无经验,从路口又折回来,对着那一堆单手就能抱拢的木头看了一眼,道:“还差一些。” 

 

博士见状,编起理由道:“唉哟,我觉得已经够了。书上说这么多就行。” 

 

“还不行。” 

 

“真够了。” 

 

银灰固执己见:“不够。” 

 

博士见这个小崽子心如冷铁,便又换了种方法死皮赖脸:“真的,太多了我抱不动,也烧不完,到时候多出来了又舍不得丢,只能拿着回家过年,没事就炫耀一下:‘这是我从谢拉格无人区捡来的木头’。” 

 

银灰只好和人讲道理:“这是生存的事情,开不得玩笑。” 

 

博士道:“我回头再来捡?” 

 

银灰道:“你为什么不现在来捡?” 

 

“早捡木头是受罪,晚捡木头也是受罪,”博士明目张胆地扯淡,“与其来个痛快,不如拖到最后。” 

 

银灰和博士相处了一个晚上,却也大抵摸清楚了此人的脾性——博士其人,相貌堂堂,败絮其中,能坐着绝不站着,能瘫着绝不躺着,满嘴跑马还缺心眼,简直比银灰还要像个大少爷。偏偏偷懒的是他,搞研究的也是他,以至于银灰不禁好奇博士的日常生活——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,才能在庸碌的外表下取得拥有如此卓尔不凡的成就? 

 

“你……” 

 

“小银灰,你就答应我?”博士几乎快要挤出一个星星眼来,可怜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好青年,而今居然不得不在小孩子面前扮可怜,而且居然还打出了奇效。银灰看着男人,原本堵在喉咙里的“你现在就捡,没商量”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,临时乱了阵脚,便道:“你……你可说好,不许耍赖。” 

 

“哎哎哎,那是一定,那是一定啦。”博士看见银灰松了口,立马变本加厉,恨不能就地给银灰作个揖:“咱们现在就回去?” 

 

“行吧……”银灰环顾四周,空荡荡的针叶林,树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,让人联想起冬天橱窗摆放着的糖霜蛋糕。他们远方能够看见空旷的平原,原上覆盖着积雪,横陈在喀兰与树林的中间,依稀能够看见几头动物的影子——更可能是眼花造成的错觉。 

 

博士问:“你在看什么?” 

 

“动物。”银灰回答,“在野外,缺粮少水不是最大的问题,猛兽才是。” 

 

“嘛……这是个问题。”博士说:“不过小银灰,你们谢拉格的小孩都这么博学多识吗?我看——” 

 

“不是的,不是所有人都这样。” 

 

“那是……?” 

 

银灰回头看向博士,阳光透过树枝,斑驳的影子像泪水一样在他的衣服上流淌。当他不说话,也不露出嫌弃神色的时候,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孩子,反而是一个深沉的雕塑,脸庞沉没在阴影之中,背后雕刻着不为人知的词句。 

 

博士忽然意识到银灰不想讨论这个问题。 

 

银灰敷衍道:“我学过。” 

 

又说:“可以走啦。” 

 

于是博士便和银灰一起从原路折返回了山洞,他一路上插科打诨,这件事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。只不过博士隐隐约约地感觉到,银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,或许和“银灰”的名字有关。每个人都有秘密,所以他不提,也不问。 

 

他们走了约莫有一里,路上,银灰发问道:“博士,你学源石是为了什么人吗?” 

 

博士这次没有白回答一个问题,他偏头瞥了一眼银灰:“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?” 

 

“问吧。” 

 

博士深吸一口气,冰凉的温度让他肺部刺痛:“你想离开谢拉格,也是因为什么人吗?” 

 

银灰立马纠正他:“不是离开。” 

 

“那是什么?” 

 

“看。”银灰说,“我只出去看一看,看完就回来。我答应过别人。” 

 

“我吧……”博士没有过多地为难银灰,转而不咸不淡地说起自己:“我是因为一群人,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。我们遇到了一些事情,和源石有关的事情。他们死了,我活着,所以我去解决我们遇到的问题。就这么简单。” 

 

当博士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,他并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,可是银灰能在在这层淡漠的壳子下面感受到什么汹涌的东西。博士又说:“有一个词叫‘天道无常’,不过我觉得……” 

 

他兀自笑笑,恍若自嘲:“老生常谈啦……少爷做得已经很好了,不需要我再来开导什么。” 

 

银灰眨眨眼。 

 

而后他们便陷入了沉默。 

 

他们不知道的是,在两个人走后约莫过了半个小时,在冰原上,从喀兰的方向绕过来一个深灰色的东西,就像是大地凭空凝聚出来的阴影,饥肠辘辘,躁动不安。 

 

 

 

—肆— 

谢拉格人相信万物有灵,认为花鸟虫鱼、日月山河都具备灵性,并且在世界的循环往复之中相互影响,各有联系。平民老百姓依靠这种理念来休养生息,生儿育女,乃至——谈婚论嫁。 

 

他们相信人与人的灵魂也可以产生羁绊。在谢拉格,关系至亲至密之人,被称为“灵犀”。 

 

“‘灵犀’就是那啥……那啥来着吗?” 

 

木柴噼啪响个不停,博士听着银灰讲的民风民俗,“嗷呜”一口咬掉半块压缩饼干,又把烧水罐头拿过来抿了一口,伸出舌头:“烫。” 

 

银灰问他:“什么是什么?” 

 

博士把塑料包装袋递给银灰,回答:“就是……额,结婚?灵魂伴侣?” 

 

他不提还好,一说就让银灰小同志想起昨天晚上篝火边的想入非非,什么“夫妻”、“结婚”,在他耳朵里统统都成了敏感词。银灰听完博士的话,身上的沉稳瞬间就成了九霄外的浮云,小脸一红,连忙咳嗽几声,道:“咳咳,不一定就是……就是要结婚。” 

 

“朋友也可以是灵犀”。银灰欲盖弥彰地说,“我见过好多人不是夫妻关系也是灵犀。” 

 

博士追问:“比方说?” 

 

“这个……”银灰摆弄袋子里剩下的饼干,掰成一块一块的小片,又把小片碾成细末,手指头就是闲不住,好像有什么人在他心坎凿了一个小口子,什么都泄露出去了似的,只好继续搪塞博士:“太多了,记不过来。” 

 

他心想:我这是怎么了,为什么要对博士紧张,坦陈相告不就完了。 

 

“灵犀”确实是夫妻居多啊。 

 

银灰忽然心神不定,惴惴不安。就像那些个心中有了微小秘密的青少年,屁大点的事情都要藏着掖着,仿佛天上落了颗星星被自己捡着了,走路上看见个人都想上去和他炫耀,却又害怕别人知道了跟自己抢——实际上也没人会在意他那仨瓜俩枣。 

 

“唉唉唉,别浪费啊。” 

 

银灰回过神来,发现原来自己正在把饼干末往火中丢,连忙打住,拍了拍手,把压缩饼干——实际上应该是一袋子的饼干块与粉末——收到一旁,不去碰它,道:“对不起。” 

 

博士虽说心眼儿五大三粗,可好歹也是个成年人,该有情商、眼力见还没完全沦落为摆设。他观天观地观银灰,觉得银少爷的表现和昨天判若两人,想要关心一下却又不好发问,只能友好地拍拍肩,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“少爷我懂你”的表情。 

 

结果他顺毛顺错了方向。博士刚刚碰到银灰,对方就猛地往后一缩。 

 

他刚刚碰到人的手就那么僵在原地,退也不是,进也不行,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尴尬。 

 

我该……说什么? 

 

博士在那边碎碎念,银灰这边却烧起了耳根子,好像有人给他灌了一口热辣辣的伏特加,整个人都晕乎乎的。他尾巴不停地拍着地,用手蹭了一下自己的脸,烫的,又摸了摸粗糙的岩窟地面,凉的。 

 

博士碰到他的那一瞬,他紧张了。 

 

“博、博士,我——” 

 

他几乎是汇聚了作为一个艾希瓦什所能聚集的最大勇气,张口吐出四个字,却听见博士也说到:“那什么,银——” 

 

字数相同,分秒不差。 

 

这就叫默契。 

 

操他妈的默契。 

 

银灰深呼吸,如果再这么犹豫不决的话,接下来或许会发展为同时将“你先说”这个语句脱口而出的境况。他打算实话实说,告诉博士,是的,灵犀就是暗指恋人,而就在这个时候—— 

 

远方传来了野兽的嚎叫。 

 

那声音幽远而绵长,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,像隔了一层雾,又仿佛是山的那边有人在大声吆喝。 

 

而这里是不可能有人的。 

 

因为他们身处无人区。 

 

随着声响从远方传来,静悄悄的针叶林里有了风,风声簌簌刮过,好像鬼哭。 

 

银灰面前的篝火又是发出一声炸响。他身上的毛一寸寸全立起来,从地上起立后退一步,但是没能站稳,一不小心又跌回在地上,可是他居然也没有显得多慌张,反而有一种“喀兰崩于前而色不改”的气魄。 

 

“狼。” 

 

他用一种冷静到可怕的语气说:“冰原狼。” 

 

博士也感受到了不对劲,他扭头望向银灰,在维多利亚大学里修习的智商终于发挥了作用,当机立断,一把抄起放凉的开水浇在火上,通红的木炭发出“嘶嘶”的灭火声,博士紧跟着又是一脚踢到木头上,没烧完的余烬、黑漆漆的木炭将灭不灭的火焰,全都一股脑升到半空中,一路跌落到洞穴的另一边。 

 

“别怕。”他说。 

 

四面黑咕隆咚,银灰只能通过呼吸察觉博士走到了自己的跟前,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,但是身体的另一部分却叫嚣着让他凑过去,去触碰、接纳这个相处了只有不到三天的男人。 

 

博士问:“我有没有做过头?那些……东西应该不会察觉到吧?” 

 

银灰摇了摇头。 

 

又说:“冰原狼会进来的。” 

 

鬼使神差的,他忽然大脑充血,上前一把抱住了博士。 

 

博士勉强当得起“高大”二字,银灰只够得到他的胸口。他在博士的怀里修到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,有点像是洗得很干净的衣服,或者暖融融的火炉什么的。银灰闻了以后没忍住,就地拱了一下。 

 

然后他愣住了。自己这是在干什么? 

 

再然后,他就感觉到博士用手抚上自己的脑袋,尽量克制地说:“不要怕。我在这里。” 

 

不要怕。 

 

只是这么一句话,银灰忽然就心安理得了。好像……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 

 

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,彼此都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。博士面对着洞口,月光亮亮堂堂照进来,雪地晶莹剔透地反着光,他忽然听见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,然后,他看见洞口探进来一个湿漉漉的鼻子,正在使劲吸气,呼气,嗅着什么。 

 

博士说:“它来了。” 

 

那只鼻子仿佛是脱离躯体的一个活物,一耸一动地滑进来,紧跟着是狼的吻部,瞎了一只的眼睛。它的整个头都进来了。再然后是前肢、躯干,最后是后肢,尾巴。它整个儿头颅都贴着地,嗅着进来,左右看了看,终于发现了什么,走到篝火那边,好像是走进了自己的巢穴。冰原狼用吻打翻压缩饼干的袋子,他太饿了,毫不在意这是不是肉食,立马开始狼吞虎咽。 

 

博士慢慢蹲下去,左手抱着银灰,另一只四下摸索。他站的地方太倒霉了,树枝都在另一边,他只摸到一块巴掌大的石头——能用来干嘛,丢人吗?他在下蹲的高度,可以清晰地听见粗糙的舌头刮过塑料纸,刮过带尘土的地面,可能还吃进去了一些,然后就是翻动登上包的动静。最后声音渐渐小了,只有那头狼在舔它的舐牙齿和嘴巴。 

 

它终于抬起头盯上了主菜。 

 

博士只好面朝恶狼,直视那只鬼火似的绿眼睛,慢慢移动身子,一点一点站起身子。 

 

冰原狼的体型比一般的灰狼要大得多,糟糕的是博士看得出他好几天没进食了,狼的躯干瘦得几乎可以看见一条一条排列整齐的肋骨。 

 

恐怕自己和一个银灰还填不满它的胃。 

 

老狼迫不及待,用两只前爪匍匐在地,露出牙齿,发出凶恶的声音。他气势汹汹,博士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。 

 

银灰缩在他怀里说:“先、先生,你不该后退。” 

 

博士咽了一口唾沫,他听过谢拉格猎手关于狼能嗅出恐惧的言论:“我知道,但是我怕。” 

 

“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东西。你见过吗?” 

 

银灰没有回答。这个时候不说话是最好的,他们都需要集中注意力。 

 

说话间狼又前进一了点,相应的,博士跟着后退一步。 

 

它开始在银灰与博士前面左右徘徊,就像在打量“谁更好吃”——实际上也没得选,博士和银灰抱在一起,就像两坨捆在一起的肉,大的老一点,小的嫩一点,它只要扑过去就行了,两坨肉而已,还能干出什么幺蛾子来? 

 

冰原狼忽然后腿蹬地,扑上来一口咬住了博士的腿,一下子就把人拽倒在地上。 

 

“等——!” 

 

博士人还在一团混乱,却忽然感受到面前传来一股湿气。热热的,好像有人在他面前呼吸,还有腐烂的味道。他大脑放空,几乎头是本能地往旁边一偏,然后左肩处就传来剧痛。 

 

他听见自己骨头裂开的声音。 

 

还有银灰在尖叫。 

 

他也在尖叫,撕心裂肺,肝胆俱裂。 

 

博士攥紧了手里的石头,电光火石之间,他忽然指尖感到一阵麻木,然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。脑子里电流似的划过一个词语:尖锐。 

 

他来不及多想,直接把石头换了一个面,上头还沾着血,狠狠往狼脖子上砸去。 

 

一下。两下。三下。 

 

狼从他肩膀上撕下来一块肉。 

 

冰原狼抬头的时候恰巧落入视线,博士看见它的脖颈崩开一个血口子。他又听见一声吼叫,银灰冲上前来,手里不知道怎么拿了一根木棍,对着狼头就是一记重击,只听“嘎吱”一声,不争气的木头断成两截。那狼吃痛,眼睛都睁大了一圈,转回头去就要咬银灰。博士一看急了,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叫,不知道哪里爆出一股力气,挺身猛地报住野狼,和它一起滚朝一边。 

 

尘土飞扬,银灰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,只看得见两团扭动的黑影。 

 

他飞地又捡起一根树枝,掂在手里不行,就又换了一个。但是他看不清谁是狼,谁是博士,故而迟迟不能下手。紧跟着,他看见,两团黑影忽然不动了,就像牵线木偶被剪断了丝线,一切都归于寂静。 

 

银灰的心里一片冰凉。 

 

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。 

 

他看着渐次落定的尘埃,问道:“先……先生?” 

 

见没反应,又问:“博士?” 

 

直到这个时候,他才发现自己声音里带着哭腔。 

 

银灰手里的木棍轰然落地。 

 

自从母亲去世后,他从没有这样担惊受怕,惶恐不安。一半是环境使然——艾希瓦什当然不会让继承人深陷险境,另一半确实由于人物,他缺少这么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存在。 

 

而现在……似乎是有了。 

 

银灰跌跌撞撞跑过去,也不在乎最后活下来的是谁,有没有危险,直接去翻开两具躯体的其中一个——那是博士,他的肩头一片模糊,几乎找不到完整的皮肤。银灰把手放在他鼻子前,没有呼吸。 

 

压在博士下面的冰原狼仿佛更为体面——一块锐利的尖石依靠压迫,准确无误地划开了它的肚皮,肠子、内脏都流了出来,还是烫的。 

 

银灰又把博士放平,慌慌张张去听他的心跳。 

 

而就在他把耳朵贴到博士胸膛的前一秒,希欧迪斯•艾希瓦什忽然愣住了。 

 

他没有听见心跳,却听见了一个想法。 

 

他听见博士说:累死我了。 

 

银灰猛然间就想起自己听说过的那些或真或假,只在雪域里流传的古老习俗,仿佛莫西双臂高举跨越红海,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,新大陆山脉高耸,兀然出现在哥伦布面前。 

 

谢拉格人相信人与人的灵魂也可以产生羁绊。在这里,关系至亲至密之人,被称为“灵犀”。 

 

一切都如同缓缓升起的晨曦一般近在眼前,昭然若揭。 

 

银灰只像一个木头人,呆坐在博士身边,脸上还挂着胡乱擦过的,尚未凝固的泪痕。他的一只手放在博士身上,缓缓下移,抓住了博士的手。 

 

他弯下身子,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。 

 

还活着,太好了,你还在啊。 

 

洞口外旭日东升,喀兰圣山熠熠生辉,照耀着眼前的一切,无论光辉之下的生物是长是幼,是生是死。 

 

 

 

—伍— 

“所以,你没有想起任何东西?” 

 

博士刚刚才从走廊把抹布拿回来,现在看见银灰手里的那玩意,又硬又白,躺在手心里像卧了一条了无生气的虫子,一看就没有什么好印象,却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你真没有随便从哪里找个狗牙齿来骗我?” 

 

银灰:“……”他还记得当初是谁明明重伤都爬不起来了,却还死皮赖脸地叫搜救队去拔那头狼的一颗牙,“以做纪念”。 

 

博士又在旁边问道:“你笑什么——还笑!这真是狗牙?” 

 

“没骗你没骗你,我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。” 

 

银灰伸出爪子,讨好地去安慰博士,被人反应过来捉住了手。博士眯起眼睛打量起银大总裁,他只是走一趟的功夫,银灰就给他翻出了这么个“装饰品”,总觉得这家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——不安好心。想了想又觉得这家伙入住罗德岛后挺安分,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,不像个男人,只好道:“刚才给你点甜头,尾巴别翘上天了。好好的,弄完我们上去搞苹果派吃,阿能昨天进厨房的时候应该还剩一点。” 

 

他率先走到门口,在门槛处想起了什么似的,回头说:“你这么一闹,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。” 

 

银灰问:“什么事情?” 

 

博士说:“我做了一个梦?” 

 

银灰不解道:“做梦有什么好稀奇的?” 

 

博士摇头晃脑地说:“做梦不稀奇,梦见的内容才古怪。”他倒没有继续卖关子,“我梦见你才这么高——” 

 

博士一面说,一面比划,手虚虚抬到自己的胸口,依稀是少年人的高度。 

 

银灰看着他的动作,身子还是漫不经心的体态,脸上却忽然不笑了。 

 

他就像那些不辞辛劳也要魂归故里的旅人,明明再靠前就能踏入家园,却一直在外围逡巡徘徊,近乡情怯。有点出乎意料,又有点期待地问:“你梦见了什么?” 

 

“我梦见你还小,嗯……你趴在我身上跟我讲故事?” 

 

银灰给他气得差点喷出一口凌霄血。 

 

“也不是讲故事。”博士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,故而没有发现银灰的异样,继续说道:“你好像让我保持清醒,跟我讲你母亲,还有你爹,还有那什么……灵犀?心电感应??” 

 

博士也觉得自己越说越扯淡,反问银灰:“你代号真是因为你母亲才起的?” 

 

银灰郑重其事,有些躲躲闪闪地说:“差不多吧。” 

 

博士奇道:“真这样啊?” 

 

“小时候由于一些事情——主要是社会因素——我母亲和家族的人关系紧张。因为在她当选圣女的前夕被发现和我父亲幽会,这当时在家族里是丑闻,只不过没人敢当着族长的面说。他们最后结婚了,你也猜得到结果,我母亲在她生前都不好得抛头露面,跟她待得最长的人就是我。” 

 

博士倚靠在门框上,外表深沉,内心却是啧啧称奇:原来老板家还有这么劲爆又套路的秘闻! 

 

可他转念一想,又从中体会出一份欲说还休的无奈来。 

 

“我爹比较保守,母亲却很开明,几乎影响我的大部分人生。代号、基本的生存技能、外出的决定,部分是受她影响。” 

 

博士何其敏锐,当下就被两个“大部分”吸引了注意力,唏嘘感叹全部抛一边,嘴皮子一动就问:“你说的‘大部分’是什么意思?” 

 

银灰也毫不掩饰,笑了笑:“因为吧……我后来遇见了一个人。” 

 

他说这话的时候真诚又直接,等博士发现的时候,他已经被大雪豹堵在门边上了。 

 

又来了。 

 

每当博士和银灰独处的时候,他总是会抑制不住地脸红心跳,好像有什么感应似的。他隐隐约约地听见这么一个声音:要不要就在这里…… 

 

博士图求自保:“在这里……不好吧?” 

 

银灰脸上的表情顿时哭笑不得,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:“你想的都是些……” 

 

“放屁!”博士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,反手打回一个直球:“你说的那个人是我,对不对?” 

 

“这个嘛……”银灰主动放开了博士,一脚踏出仓库:“你自己去回忆吧。走了,不是要吃派吗?” 

 

博士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,立马跟出去纠缠不休:“混球,说明白,就是我对不对!” 

 

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有了八年,而今山未老,人依旧,只是当初的青年被岁月磨砺,躯壳残破,那个想要挣脱故土桎梏的小少爷却已长大成人,不负众人所望,终于有所建树,成为威名赫赫的喀兰之主。 

 

他和博士命里互相纠缠的羁绊,究竟是不是意味着两个人就一定会走到一起? 

 

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命定与天数,凡人每走一步,或许一帆风顺,或许艰难困苦,都是在俗世当中的选择与挣扎。雪山会一直维持缄默,但灵犀就是回答。 

 

——END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突然发现有一篇银博没补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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